小时候家境极为贫寒，只有到了逢年过节或者来了客人，才能看见娘打开油罐。那时候谁的肚子里也没有啥油水，能吃上几个油炸鸡蛋简直是不可逾越的人间美食。在我的记忆中，除了炸鸡蛋外，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娘的油炒面了。 WZ*ws[dVI
当初炒面全是用大麦炒，由于低产，现在家乡早已不种了，后来再炒面就用小麦面粉。无论大麦小麦，娘都能炒得火候到家，还没出锅就喷香喷香。娘一只手按住灶台，另一只手拿铲子炒，腰也不直起来一会儿，生怕炒胡了一点。我在火灶旁给娘烧火的时候，看着娘用铲子在锅里搅和的时间，远远超出照看灶堂的时间。娘从不埋怨我烧火的质量，只是偶尔带着微笑说：“六儿，小点火，炒胡了可不好吃。”又或说：“六儿，前点火，生面糊你的嗓子喽！”“出了锅，娘先给你冲一碗多加点红糖的，你烧火有功！”“嘿嘿……”一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甜甜地傻笑，比红糖还甜。 6{^E{go
自从分田到户后，家乡的生活状况发生了巨大变化，20年，曾经奢侈的家庭副食油炒面早已被琳琅美食挤于其后。我已娶妻生子，住在离家乡几十里远的单位分发的房子里。周末带着妻子回老家探望母亲，母亲总是忙着张罗丰盛的饭菜。油炒面的味道仿佛定格在久远的儿时记忆里。 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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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中秋节后，娘在四哥的强烈邀请下打算去石家庄。知道娘要出门，我请了假，要送娘上车。娘说不用，有你爹呢，路又不远，到站有你四哥来接，你别耽误了工作。说着，娘起身从碗橱中拎来一袋东西。我疑惑地问娘是啥好东西，娘孩子似的卖起关子，让我猜。久违的油炒面香味唤起儿时的记忆，我仿佛看到娘热得满头大汗，仍微笑着一面对我说，六儿，小点火，一面弯腰拿着铲子不停翻炒。顿时感觉嘴里生甜，渗入心里。娘，大远的路您带这个干吗？四哥他们可用不着这个来解馋吧？ u (em&M
“这是娘给你炒的，”娘立时严肃地说，“你现在天天写小说，这娘不反对，好歹比出去喝酒耍钱强，可你天天熬夜把身体弄坏了可不行。到时候肚子空了就冲一碗，放点红糖，热呼地、稀溜地一喝，比空肚子强得多，这亏娘吃过，不能让你们再吃了。”岁月在母亲脸上画下深深浅浅的皱纹，当年在她灶台边生着火眼巴巴待着香喷喷的油炒面的小儿子如今已能在厨房给家里做丰盛的饭菜，却未曾做过油炒面。印象里，母亲的细心翻炒使油炒面看来异常难做。然而母亲未曾忘记我吃油炒面的满足与欣喜，在油炒面退台的二十年后，母亲独自在家乡厨房为儿子翻炒。也许在翻炒的过程中，母亲回忆着过去的时光，以此安慰儿子不在身边的思念吧。 l@\#Ywz
我点点头，双手接过油炒面。我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买点奶粉和点心的来做宵夜还是有能力的，然而奶粉点心再多，却不一定能想到吃。娘当年吃亏是没东西可吃，而我吃亏是有吃的却想不起来去吃。娘顿了一顿又说，点心再好也不是娘做的，你就把炒面放在电脑旁，想着别空着肚子熬夜就行了。我笑着点点头，如小时候虔诚地听取母亲的教诲，只是而今多了更多深层的感受，每一句严肃的叮咛，都是娘的关爱呵。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收好油炒面，放进布兜带回了宿舍。 b"#WxgaF
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人敲打键盘之际，油炒面的香味就会渗入心脾提我精神，心中暗自鼓舞，有娘的油炒面在，我怕什么？写不好也不怕！心里坦然踏实。这很像孩子的想法，而在母亲的心中我不永远就是个孩子吗？ !3*(N8_|#
油炒面吃完了。说真的，这已经谈不上什么美味，但我吃没了，消化了。每次过程都是简单地重复：用小勺取两勺，加糖、加水、搅匀，慢慢连吃带喝。做着这些时脑海里总是同时浮现起母亲：母亲带着慈祥的微笑慢条丝理地给我冲着油炒面，动作也是用小勺取两勺，加糖、加水、搅匀，然后端到我面前。整个过程她都是带着享受的表情。而我每吃一口就高兴地看看娘，娘的微笑更从心底里溢出来，无声而持久。 L_wk~ z
如今而立之年的我再次传承早已过往的生活细节时，与儿时大不相同。当年穷苦却不知人世沧桑，甚至以为娘永远不会老去，感受到的只有慈爱和幸福。如今生活富足，但再吃一口娘的油炒面，感受着娘的慈爱与叮嘱的同时，自然回忆起娘大半生的苦痛。夜深人静心也静，心静回首旧时情。油炒面的香甜从儿时的记忆稳稳当当地飘过二十年光景，飘到今夜。一如娘未曾松懈的关爱。 >JC
娘快回来了吧！每当吃完炒面，被刷碗的水声惊扰后，心里总在这样默默地念叨。原来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与时间无关，与成家立业无关。白天偶尔给母亲打电话，而晚上尤其想念娘，曾想给母亲打电话，还是忍住思念放下话筒。母亲毕竟不似当年健壮，应该需要长大了的孩子的关心与体贴。就让这最后一碗油炒面伴我到天明，我必须在娘起床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我会问她：娘该回来了吧？油炒面都吃完了，娘该回来再给我炒一袋了吧？ j ~1B|,H
看看空虚褶皱的食品袋，里面只留下了一点点面渣，就像被我将乳汁吸吮净后娘的乳房。想想娘炒面时的情景，想想娘的大半生，再看看食品袋的褶皱，不禁想：娘不就是一朵无惧风雨的鲜花，释放的是无边的芳香，换取的是颜容的衰老褶皱？娘不就是一把不知疲倦的扇子，赶走的是可恶的蚊蝇，留下的是自身的破损和伤痕。那炒面的香甜！甜甜的红糖甜甜的爱，香香的炒面香香的情，就这样被我在无数个朝朝暮暮一渣一粒地咽下肚去，一辈子也咽不完，一辈子也品不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