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国民党带着一百多万大陆人来台,是政治迁徙,也是文化迁徙。
现象之一,是语言。南腔北调在台湾同时呈现。不会说普通话的人还比会说的人多,即使会说,也带着各种浓浓的乡音,一听就知道是哪一省的人。国民党军队在大陆时派系鲜明,有所谓“东北军”、“桂系”、“湘系”、“川系”等,整个连都是某个省份的人所在多有,因此,不分公私场所,说的还是家乡话。后来硬令要求说“国语”,不过积重难返,现在的老荣民,虽已八九十岁,“乡音未改鬓毛衰”,在台湾成为别树一帜的群体。
眷村俨如“语言保留区”,往往几百户人家有十几种语腔,大致两广和闽北人对他们的母语特别爱护,不认识的人听到有人是老乡,会自动以家乡话交谈,而不顾旁边可能有人听不懂。两广人的语言认同,也可以从香港得到旁证。香港在1997年以前,长期受英国统治,早已和世界接轨,一般人英文说得嗄嗄叫,但华语仍坚守广东“白话”,别说是要在那里生根的华人,即使去短暂旅行或做生意,若不会说广东话,连问个路都困难。
而在台湾眷村,最通行的是四川话,原因是对日抗战末期,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各省多数军公教人员都集中于此,四川话又容易学,致川语替代了普通话。到台湾后,许多人和台湾姑娘结婚,长时熏习,那些台湾籍配偶四川话竟也说得很溜。如今外省人已到第三、四代,眷村子弟多半只说“国语”及闽南语,四川话只在老一辈里盛行。
现象之二,是饮食。不同省籍的人带来了不同口味,于是各类小馆兴起,台北市尤其鲜明,原因是国民党政府撤到台湾是以台北为政治中心,多数外省人任职军公教,随之在此落户;这也是往后台北市的政治倾向一直蓝大于绿,而被民进党称“愈北愈中国,愈南愈台湾”的缘故。
外省人来台,多数经济拮据,开个小馆营生,是最不花成本的,小焉者是路边摊,还有连摊位都没有的推车叫卖。台北市西侧有条中华路,五十多年前绵延数公里都是外省餐馆,建筑物最高两层楼,都是简陋的木屋,但蒙古烤肉、北京涮羊肉、川味、湘菜、陕西面馆、云南过桥面线、宁沪小吃,凡中国菜,在此一应俱全。
餐厅老板不乏在大陆时期的名流,有做过县长的、将军的、校长的、家财万贯的,于是渐渐出现了高档口味的餐厅,这些口味,是他们从过去吃香喝辣记忆中找出来的,他们不一定会做,但会说,会品,会指导。有一位是满清贵族后裔,东拼西凑出了“御膳食谱”,饕客奔走相告,店面虽小,生意却十分兴隆。
推车叫卖大概是最穷苦的一群,有定点式的,即推车停在固定巷旁弄口,一般卖包子馒头居多,卖完算数。
也有流动式的,踩着脚踏车,到住宅区叫卖,白天有,晚上也有。冬天夜里,悠悠传来:“宁波年糕要否?”“湖州粽子!”“山东馒头!”“上海汤圆!”哈着气,搓着手,冲出户外,站在推车旁吃热粽,或买年糕回家,是我记忆里很深刻的部分。
现在已扩张为连锁店的“永和豆浆”,老板是河南籍的退伍军人,当年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只卖烧饼油条豆浆,生意之所以好到中外驰名,他说只是“秉持传统”。
鼎泰丰是另一个例子,当初以油豆腐细粉和汤包起家,坐落在台北一个弄口,现在已成为跨国性企业,究其根源,还是“秉持传统”。
传统,是一种口味,无论在语言里或饮食里,1949年大批的移民把不同的口味带来台湾,成为台湾新风貌,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