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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白领生存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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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在楼道
北京睡城,未煮熟的一体化
南都周刊编辑 吴金记者· 王宏宇 北京报道
在北京,一提“睡城”,十个人有九个都知道说的是天通苑。这个“亚洲最大社区” 至今已经走过了整整10年。尽管严格来讲它仍没有完全竣工,在居住在这里的39万候鸟居民看来,天通苑仍未摘掉“睡城”的帽子,这是一个“未煮熟的一体化”标本。




天通苑西三区31号楼俯拍立汤路交通 。摄影·陆岗
这里是睡城
乘坐纵贯北京的地铁5号线一直向北,最末端的三个站名全部带有“天通苑”字样。在通勤时段,随便选一个站下车,走出地铁,映入眼帘的永远是一幅城里见不到的壮观景象:成群结队的黑车、残摩,同样成群结队的无证商贩,以及他们不远处,带着无可奈何表情的城管们。
沿着小区内的道路继续向深处走去,是铺天盖地的数百座居民楼。它们虽然有高有矮,但看起来全部长得一样。因为实在太多,它们被划为“东三区”、“北二区”等不同的组团,这些极其没有特色的名字,即便对于小区的居民来说也是巨大的困扰,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傍晚,每个组团的门口都有灯火闪烁,直到夜深。那里是成群的烤羊肉串者和享受麻辣烫的人们,当然,几乎全都是无照经营。漂亮的人行道上由于长期藏污纳垢,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黑色污渍。小贩们把串好的蔬菜和肉块藏在路边的垃圾桶里,以备城管来时可以迅速转移。
夜深了。路边停满了候鸟们的归巢的车辆——小区内的露天停车位永远不够,而地下停车位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太贵了。车辆的主人们累了一天,很多人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事实上,这里除了睡觉,并没有太多的其他娱乐,最近的正规一点的练歌房位于6公里外的亚运村,而即便是小区门口的万达电影院,离住在小区深处的居民也太远了,足足有3公里以上,在深夜看完打折时段的电影,打车回家是一笔额外的负担。
网友gogotutu的酒吧经过一年的惨淡经营最终关张。“无论在环境上和交通上做多大努力,都改变不了天通苑居民需要每天跋涉去城里上班的事实。”gogotutu说,“很多人路上累得不行,回家9点就睡觉,请他去饭馆白吃饭都不去。在一个睡城,你能做什么生意?”
“睡城”是天通苑的别称。
小许和老公搬到睡城已经3年了。26岁的小许是一家网站的会计,年薪在45000元左右,老公是旅游业者,年薪在75000元左右。
三年前,小许和老公认为租房不划算,付出全部积蓄,再加上双方家长支持,才付清了40万的首期,贷款30万在天通苑买了套新房。因为小许单位路太远不通地铁,又买了一辆小排量的国产车。而老公还是坐地铁,但起得更早,加班打车钱太多,有时候太晚就自己回父母家住。
小许现在每月比从前多省出了1000元。但代价也很大:
首先,每天比从前在城里住时早起1个半小时,晚回家1个小时(因为早上比晚上堵)。7点钟回家做饭,虽然简单,但是吃完也要8点多钟了,等洗完碗和做完清洁已经9点,只想睡觉。在外吃饭已经很少,因为附近没什么太好的饭馆,去几次就厌烦了。
其次,因为贷款的压力,也因为住得远不方便了,和旧友的聚会以及不必要的花销已经能减则减,KTV、迪吧和电影基本上都是以前的一半。
总之,算起来就是,55万的前期投入,加上每天减少3个多小时的私人时间,减少一半的社交和娱乐活动,加上两人感情受的影响,换来了节约的这1000元。因为上网增加和活动减少,小许的体重增加了1.5公斤,老公更糟糕,长了6公斤。虽然房子升值了,但是也不能卖。升值的意义,只是停留在数字层面上的价值。
其实睡不安乐
“这里的水不好。”
王瑞琦至今还记得9年前搬来天通苑时,搬家公司司机的这句话。事实上,这里从元末开始,就成为北京的大垃圾场,每次外族侵入北京北侧外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这里扔死马死羊以制造传染病。传说中,崇祯年间,李自成之所以能轻松进入北京,就是因为李借助这种方法让北京城里的明朝军队大面积感染了鼠疫。
在此之前,天通苑新居民们的饮用水都来自小区的自备井,虽然“不要钱”,但龙头里放出的水放多久都是可疑的悬浊液,只能喝桶装水。据说有人为庆祝乔迁之喜用桶装水炖了一锅排骨,一下用掉了半桶水,结果闹到要离婚。
自备井的水塔就在王瑞琦家不远处,距离曾经的垃圾填埋场只有300米。尽管小区南边不远处的清河水质如墨,但开发商仍坚持认为,自备井的水质是达标的。
从此,王瑞琦开始了漫漫维权之路。在一次为水质维权奔走被大雨淋成落汤鸡后,他意识到必须靠集体的努力才能成功。于是,在小区业主自发建立的“家住天通苑”论坛上,一个ID叫“落汤鸡”的人开始号召大家理性维权,募捐请卫生部食品监督所来检验水质。事实上,检测结果验证了人们的预感:氟化物含量超过国家标准70%。
愤怒的网民们行动起来,开始寻找一切途径向媒体和政府反馈,媒体热线和市长信箱很快注意到了天通苑居民“有组织的大规模投诉”,次年的北京两会上,政协委员提交了相关提案,在入住两年半之后,王瑞琦和他的邻居们终于喝上了自来水公司的自来水。
随着越来越多的媒体关注“家住天通苑”论坛,尝到甜头的天通苑居民们开始试着用同样的方法发出更多声音。在“落汤鸡”之后,在“啤酒”们的努力下,政府投入200余万元,关闭了天通苑东侧的非法渣土场和垃圾场,以及养殖垃圾猪、泔水猪的近2万平米猪舍;在“虫虫”们的努力下,占用规划中公立学校校舍的私立学校被赶走,孩子们有了公立学校;“海豚猪猪”等人甚至发起万人签名,成功在北京市5号线地铁的规划中为天通苑增加了一站。
但维权触动的某些利益,却给热衷维权的著名ID们泼上了一盆冷水。2001年,业主们在售楼处集会抗议开发商不合理条款,拒绝收房,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散。2002年,“啤酒”和“落汤鸡”先后在自己家门口被不明身份的人殴打。次年,抗议开发商占用公共绿地盖商品楼的业主张先生在小区附近被砍成重伤,帕萨特桥车被砸坏。
业主们无法永远用“人多”来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尽管已经买了车,但“啤酒”还是搬离了天通苑,在城里租了一间一居室。“开车上班实在太累。”“啤酒”说,“没有大医院,爱人身体又不好,只好搬家。”至于网友们正在奔走反映的天通苑公立小学(改自村办小学)教学质量太差等问题,“啤酒”认为“有希望(解决),但不大”。政府不会一再搞特殊,在他看来,天通苑的将来,只能“自求多福”。
自助一体化
在入住10年的天通苑老业主王星看来,官方途径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比如交通。“那时候,天通苑常常被媒体称为‘添堵苑’。”王星说,“搬到天通苑后,迟到就成了家常便饭,每次迟到只要领导问起来,我就反问,早上没听广播吗?天通苑又堵车了。”
王星至今仍记得天通北苑放号时,上百名保安、民警在现场维持秩序,央视、CNN、NHK纷纷报道的疯狂。随着房地产的火爆,天通苑东区、西区的入住,以及天通苑向北更多小区的开盘,天通苑地区规划的先天不足越来越不堪忍受。尽管政府在加紧改造,但因为资金和投入的问题,常常修修停停。同时,通往城里的惟一一条路每天被越来越多的车堵得严严实实,而很多人甚至有时没出小区就要堵半个小时。只有两条车道的立水桥上经常上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壮观景象。
王星印象里最离谱的事发生在2002年夏天,因为一辆拉猪的运输车在立水桥出事儿,“猪全跑了”,而又赶上总共只有24辆车的公交车队有18辆出问题,也趴在立水桥附近排了一长溜,王星和上万汗流满面的人们一起,声势浩大地徒步走了5公里,过了拥堵路段,打车去单位花了50元,但仍然迟到了6个小时。晚上加班到9点钟的王星坐公交回到立水桥,发现那里仍然堵着,走路回家又花了3个小时。“到后来,很多人一出门看到堵车,索性就直接掉头回家,打电话请假。”王星说。那段时间,在北京的很多公司,员工只要说出家住天通苑,就有迟到的特权。
行走在政策边缘的“业主班车”应运而生。2002年起,无论在天通苑还是回龙观,都有大批业主自发组织起来凑钱租赁社会车辆用于上下班,人最多的时候,甚至租用公交车队的公交车。
“班车是非营利性的,就像很多‘黑校车’,人多的时候,每人每月只要交70块钱。”天通苑班车的组织者之一“轻舞飞猪”回忆,在鼎盛时期,甚至有近30辆班车每天在小区聚集,拉走近千乘客,开往北京的各个地标。而为了尽量缩短上下班时间,班车不得不冒险在禁止停车的路段载客,“那段时间一到下班,北京三环主路上每隔一段就能看见贴着防护网站着的不怕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但一次意外给班车敲响了警钟。2004年冬,一辆班车在北京刚开通不久的五环路上,发生冰雪路面侧滑,差点掉到10米的立交桥下,让经历事件的很多人心有余悸。
班车的组织者们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时小区物业开始派专人进驻论坛解决问题,我曾经和他们有过接触,商量能不能把班车移交给物业。”“轻舞飞猪”说。但物业的答复令人失望,班车属于营运性质,如果物业操作这件事,需要交管局批准,希望不大,建议维持这种边缘性质。
而尽管地铁开通后交通方便了很多,拥堵问题也已基本解决,但黑班车至今仍保持着一定的支持者。“轻舞飞猪”说,“即便增加公交线路,也很难彻底解决堵车和黑车问题。很多人到公司都需要倒两三次车,比城里的同事每天少睡两小时。班车可以走高速,也可以让人们在两个小时的路程中有座位坐,小憩一会儿。而在堵车的时候,司机甚至会向北绕十几公里绕过堵点。”
类似的“凑小钱办大事儿”还被应用在更多居民“自娱自乐”的场合。游乐场太远,于是有了“宝宝运动会”;练歌房太远,于是有了“超级邻声”;娱乐项目少,没有专业的俱乐部,于是有了聊摄影、美食、育婴、宠物、团购甚至车载电台的各种俱乐部,每年一度的网站新年聚会,更成了居民们最高兴的事儿,数百人参加的联欢会,甚至需要向公安机关备案。
“城里太远,和老友聚会一次成本太高,很多人索性就只在小区内交朋友,”“超级邻声”的组织者“Lennon”对《南都周刊》记者说,“说实话,组织者往往要担很多风险,有时是资金上的,有时是安全上的,但很多人还是乐此不疲。还有人有盈利目的,让热心的参与者被坑。如果有企业参与和承担责任就好了。”
不过,2008年底,北京市发改委的一纸决定,也许可以让居民们做一个好梦。为解决城乡一体化改革中城乡结合部“居住着大量的城市居民,但还沿用农村管理模式”的问题,天通苑地区被列为北京市首个城乡接合部综合改革试点,因为这里“人口集中,居民反映一直都较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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