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哀悼日：72小时的黑与白

那一刻，无数人泪流满面

5月19日早晨6时过，从搭档手中接过车的成都出租车司机陈光打开车载电台，其实从头一天晚上的新闻中，他已经知道国务院发布公告将5月19日~21日3天定为 “全国哀悼日”，以纪念在5月12日汶川大地震中罹难的数万同胞。

“14时28分开始默哀3分钟，汽车火车都要鸣笛，还会拉响防空警报。”当天，陈光接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黑纱和白花，他是从几位同行中得到这个消息的——出租车都要戴上这个标记。在同伴的指引下，陈光在成都市体育中心附近的志愿者服务点为自己的车子戴上黑纱和白花。

当天，成都街上的许多车辆都有黑纱与白花；为了哀悼罹难同胞，成都的许多企业和事业单位还自发为员工准备黑纱和白花。在红星路的成都日报报业大厦，一大早，《成都商报》就拉出了黑字白幅的哀悼横幅，该大厦的多家媒体工作人员都戴上了白花、黑纱。在这3天内，人们打开电视机时，发现成都电视台的主播也戴着醒目的白花。

“这是国殇。成都很多家庭，虽然没有亲人在地震中遇难，全家却都在哀悼遇难者。”成都一位媒体负责人评价。

当天下午，陈光来到天府广场，此处已经聚集了数千名自发专程到此哀悼遇难者的民众。14时28分，警报声拉响，万众垂首，陈光一边摁喇叭，一边从车窗里向外看，他的视线之内，无数人泪流满面。

在接下来的72小时内，人们惊奇地发现一向时尚的成都街头，少了红橙黄绿，多了黑、灰、白。不少爱美的成都女孩也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以此表达个人对罹难同胞的哀思。

在全国，许多报纸、网站不约而同地变换了首页的颜色，这里面包括中国人熟悉的新浪、搜狐、腾讯等，还有大量专业和地区性的网站，如搜房网、17173游戏等，这一开始让一些网民有些不习惯，但很少有人对此发牢骚。

陈光说，街上的说笑声都比平时少了许多。人们来去匆匆，很多人一言不发，在成都的茶馆、茶楼，更多的人用看报纸关心灾区救援重建，代替平时的搓麻将、玩扑克。

“生意只有平常的一半！”陈光对记者说，很多单位没有上班，人们即使出门也减少了大部分非必要活动，这让他们这一行的客源大减。比起那些灾区的群众，陈光觉得自己幸运很多，“又何必还在这3天计较钱呢？”

傍晚6时，交车后的陈光默默回到家中，在目前，这个时候他要么和关系好的师傅喝喝“冷啖杯”，要么到朋友家中打打牌，或者是和家人一起逛街，但这一天，所有娱乐活动都和他无关。陈光牵着妻子的手，再次来到成都市天府广场。在这里，他看到和下午一样多的人，人们聚集在一起，相互鼓励着，“加油中国，加油四川！”

全球看到中国传统的力量

娱乐在72小时内缩水、消失，同时这也带走了公共场所的嬉闹。国家广电总局和新闻出版总署分别发出相关通知，从5月19日零时到5月21日24时，停止电影放映和游戏服务。而在此之前，很多游戏运营商已经在得悉哀悼日的公告后，主动向玩家发出了通知。

“这样做是正确的，这是为了表达对地震死难者的哀悼，也是为了做有责任的企业公民。”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第九城市新任总裁陈晓薇这样解释。她承认，游戏停运营3天对公司第二季度的财报将有影响。第九城市运营着中国最流行的网络游戏之一《魔兽世界》，拥有百万玩家。

运营《天龙八部》的搜狐游戏则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透露，将从5月22日凌晨1时30分开始恢复提供服务。该公司一位负责人称，玩家普遍对公司停运营的举措表示理解。5月21日傍晚，对很多“铁杆”玩家来说，已经压抑了自己近70多个小时的游戏需求，但记者在百度的各个贴吧看到，多数玩家选择为灾区人民发帖祈福，来度过这段时间。

相比财大气粗的游戏运营商，众多中小网吧业主在72小时的哀悼日中更加值得尊敬。在成都，有2300多家网吧，不少网吧在地震中遭受了损失——72小时的游戏停运让网吧的顾客更少。成都市网吧协会会长任松涛告诉记者，平常网吧有70％的生意都来自于玩游戏、看电影的年轻人，这一次，绝大多数网吧仅提供浏览网页服务。记者在双楠附近的一家网吧看到，很多附近的打工仔都在此上网，他们借此了解抗震救灾的进展。

KTV经营者同样停业3天。成都王府井百货旁的好乐迪，在5月18日晚从新华网上看到国务院的公告，第2天便开始停业，不过公司的工作人员仍然上班。

公共生活叫停娱乐进一步延伸到人们的家庭生活。5月20日，成都的刘女士从家里出门送女儿上学，她打开车门，习惯性地按下CD开始键时，11岁的女儿稚气地打断这个动作，并批评她在哀悼日擅自娱乐。

另外一个场景发生在27岁的市民孙波家中。他在5月21日告诉记者，最近3天，他每天回家后试图打开PS3玩游戏时，他的妻子——一位26岁的成都白领都提醒他：哀悼日，停止娱乐。

这些细节折射出这72小时确实已经渗入到不少民众的个人空间中，也折射出中国人思维和行为延续数千年的趋同传统。在此刻，这种传统的力量帮助中国人凝聚了强大的民族认同感、自信心和责任心。在汶川大地震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国际社会对中国人的表现刮目相看，他们难以相信平常看似“一盘散沙”的中国人，居然能在特殊事件发生后如此迅速凝聚在一起，这不仅来自高效的政府调动机制，背后更有信奉个人空间至上的西方人难以理解的中国传统力量推动。

3天全国哀悼日，再次让全球看到了这种力量。

不和谐声音引起公愤

人们在哀悼日的生活和工作方式，构成了压倒性的主流，和任何一次所有人参与的公共事件一样，在这股洪流中也存在不和谐的声音。这种不和谐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公众抨击和打压。

第一个不和谐事件来自于麦当劳。5月19日，哀悼日第一天，全国各地所有报纸几乎不约而同取消彩色，全部采用黑白色版面，以此寄托哀思，但当天让南京等城市的市民意外的是，一张张鲜艳的麦当劳促销广告，出现在几家报纸的夹页里，此事立刻引起了市民强烈反弹。

当天，南京不少群众自发来到新街口附近的麦当劳餐厅抗议，人们带着鲜红色的“麦乐鸡”广告单，赶走了在麦当劳用餐的顾客，要求麦当劳给一个说法。

没有暴力。人们将此事形容为一个 “敲锣打鼓卖包子的小贩闯进肃穆的丧事”，麦当劳中国公司公关部对此的解释是，由于未能及时通知负责夹报广告投递的地方邮局，少部分夹报广告被投递出去。

第二个不和谐事件在5月21日闹遍了整个互联网。上午9时30分，网络上出现了一女子辱骂四川汶川大地震灾区人民的视频，该女子因为哀悼日3天玩不了游戏，所以大骂灾区人民。在该视频出现后，一场几乎全国网民参与的正义“人肉搜索”快速展开并再次发威。当日上午，网民就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了女子的信息，来自沈阳方面的消息称，该女子已被警方抓获，正在接受调查。

网民声讨，不论是什么理由，这名叫“张雅”的女子所作所为，显然是对国人努力齐心、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的挑衅。有人认为，若是出于无知，该女子浅薄以至完全没有认识哀悼日对13亿中国人的意义；若是故意为之，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诉诸法律。

不排除少数人缺乏“哀悼日”深层次认识，以为这仅仅是一次政府行为的个案。在目睹了成都人72小时的哀悼日生活后，四川省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副所长胡光伟对记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为普通人罹难设立哀悼日，最重要的价值是给全体公民一次释放悲愤和压力的机会！”胡光伟认为，通过哀悼日这种仪式化的社会生活，老百姓能够将集聚在心里的东西“宣泄”出来，“这是一次天灾！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责任事故，人们找不到责任人，人们需要这样的哀悼日，悼念亡灵。”

胡光伟同时认为，社会应该对公众第一次过哀悼日抱以充分的谅解和宽容 （当然与故意的辱骂无关），确实有一批人可能会在开始不习惯，甚至不知道在哀悼日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举例说，自己也看到有人指责最近3天有宝马车主音响音量过大。这种体现现代文明人文关怀的社会仪式，需要媒体引导，给予普通人更多学习时间。

哀悼日应该怎么过

72小时载不动人们心中所有的哀思，如果有机会重来，很多人可能会选择其他形式的哀悼。学者认为，哀悼日是重大公共事件的重要节点——死者安息，生者前行，是哀悼日后人们应该拥有的最积极心态。

在国外，为巨大生命损失设立哀悼日已是惯例，而哀悼日往往都设在灾难日之后几天。2001年 “9·11”事件爆发后，美国政府将9月14日设为全国哀悼日；2004年9月，俄罗斯北奥塞梯共和国人质事件爆发后，俄罗斯将9月6日和9月7日设为全国哀悼日；2004年12月，印度洋海啸发生后，泰国全国降半旗3天，瑞典、德国等本国公民遇难较多的国家也设立了全国哀悼日。

我们确实不希望再有哀悼日出现在中国，但有识之士认为，国人仍应该足够坚强，明白哀悼日应该怎么过。这包括正式、肃穆的着装，不要穿戴太时尚或颜色鲜艳的衣服鞋帽、不化浓妆，尽量不佩戴时尚的首饰；不在公共场所打闹嬉戏；在公共场所注意观察周围的气氛，保持肃穆；停止娱乐性质的聚会，停止播放娱乐性质的音乐；佩戴黑纱、白花等表示哀悼的标志等。

人们认同，按照家中办丧事的精神和仪式走完整个72小时，这就是面对全国哀悼日规范和衡量合适言行的最佳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