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平江华南虎录像造假始末

　　郎平威 本报记者 洪克非

　　“虎”落平江

　　一段大约20秒钟的录像在湖南省平江县成为议论最多的新闻——山上居然出现了华南虎，而且闯入了记者的镜头！沉寂的平江老区顿时沸腾起来。

　　“华南虎”是3月19日被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于风景区石牛寨内发现的。据该电视台一负责人曾先生介绍，当时，电视台正在录制一档节目，吴华随机在该县自然风景区石牛寨采风。当他第一眼看到这只动物时，也不敢断定这就是老虎。但凭借职业本能，他用手中的摄像机拍下了眼前的画面。

　　在有点晃动的镜头中，一片茂盛的植物中，一只浑身花纹、尾巴很长、疑似华南虎的大型动物趴在一大块岩石下方，头晃动了3秒钟后站了起来，然后用爪子刨了几下土，再不紧不慢摇摇晃晃地朝树林深处走去。随后的画面晃动更大，难以清晰判断。有目击者称，在吴华当时所拍摄的这段录像中，画面上的动物身体上有明显的条纹，很像年画中的华南虎。出现“华南虎”的镜头共19秒钟，相较于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陕西“华南虎”事件，此次在镜头出现的大型猫科动物似乎更逼近真实。

　　根据实地调查，从公路到吴华拍摄老虎的地点距离约两公里。山上植被较少，沟底灌木丛生。实际拍摄的地点，位于馒头山和主峰之间。当地的新坊村有村民数百，人口密度较大。从公路到拍摄地点的两公里中，沿途要经过4处村民的住宅，沿途还能看见无人看守的家畜在田间吃草。附近还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庙宇，许多人每天从此路上山。

　　人类活动如此密集的地方，为什么会发现疑似华南虎？此事引起了各方的高度关注。当地有知情的村民说，3月19日上午8时许，他和另外两个同伴上山时遇到了吴华，一起走到路口才分手。事后才知道，他们和吴华分手不久，吴华就拍摄到了老虎。

　　质疑

　　“虎”落平江的消息一出，不但引起了当地有关部门的重视，而且也引来了各方专家和媒体的兴趣。其中，质疑者众。

　　支撑这一录像真实性的人证是风景区石牛寨工作人员艾朴中。据他介绍，当时陪同吴华前往石牛寨拍摄。吴拍完这些镜头后，立即冲下山岩满头大汗地向其大呼自己“拍到了老虎”，并打开摄像机让陪同人员“先睹为快”。“从山岩至山脚，走路在10分钟左右。”艾朴中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吴“不可能存在造假的时间”。

　　他说，他们事后去过现场，发现吴当时拍摄位置离这一疑似华南虎的大型猫科动物直线距离只有30米，“站在岩石上往下面拍”。而根据这一距离和画面中动物的体积，平江林业局大致判断“这一家伙体重应该在100斤以上”。

　　而吴华的拍摄行为也被有关媒体报道为职务行为——平江县广播电视局有关负责人表示，当日吴华是受电视台委派前往石牛寨拍摄风光片的，在此之前吴曾去过石牛寨拍摄。这个专题片是作为宣传石牛寨风光而拍摄。

　　出于慎重，该段长约20秒钟的录像资料未在电视台播出。然而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湖南当地一电视台报道了此事，指出平江出现了“疑似华南虎的动物”，并以示意图方式表述。湖南林业厅一专家告诉记者，在观看电视报道后，他曾致电该台工作人员要求“慎重”，应得出科学结论后再报道。

　　随后而来的是各地的媒体记者。次日下午2时许，平江县林业局野保站副站长梅灿带领湖南省林业厅和县林业局的同志一行7人，从县城出发，下午4时许赶到石牛寨进行调查。然而，一直下个不停的雨给调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至晚上9时，梅灿一行从石牛寨返回平江县城。

　　此行中，已有湖南省林业厅野生动物保护处处长桂小杰、岳阳市平江县两级林业部门相关负责人等专家。不久，“林业部门紧急搜山”的报道见诸报端，更加引发了各界的猜测与好奇。而报道称发现过老虎在当地并非第一次。2006年10月30日，平江县虹桥镇洞口村七星岩电站闪石岩惊现虎踪。据目击者魏强根说，该动物体长约1．3米以上，浑身是条形斑纹，在地上留下的足印有10多公分宽。

　　最近的讯息则是在去年冬天，平江又开始频传有人发现了3只似猫非猫、似豹非豹的动物，并抓获了其中1只，在平江引起一时的轰动。后被认为该动物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云豹。该县林业局野保站副站长梅灿认为，尚有5个种群约10~18只云豹，在广阔的幕阜山脉活动。

　　各界议论纷纷之际，因为拍到了“华南虎”而一举成名的平江县电视台记者吴华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久未露面，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当地一官员称，平江发现老虎自然是好事，但考虑到此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陕西“周老虎”事件，政府态度十分谨慎。据悉，21日晚，当地政府召开会议后决定对全县发出禁止狩猎通知，在石牛寨放上山羊等，不仅为老虎提供食物，还可为观察提供有效渠道。同时积极配合上级部门开展调查和权威认证；配合新闻媒体采访，坚持实事求是。

　　之后，当地传出消息：录像本身没有问题；而对于录像中的大型猫科动物是否为华南虎，则没有定论。当地县委宣传部新闻中心主任陈徐恩介绍，湖南省林业厅也紧急调拨10万元经费，用于老虎调查；国家林业局下周也可能到现场进行调查。而石牛寨风景区宾馆的保安艾朴中，则受公司老总指派，负责向前来采访的记者介绍情况，并带记者上山实地查看大致的拍摄地点。

　　证伪

　　令当事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江虎”事件正在以一种“陕西华南虎事件”未能比拟的速度往真相逼近。3月24日下午，湖南省林业厅一些专家和负责人介绍了整个调查经过。

　　3月20日上午9时，湖南省林业厅得到消息说平江发现疑似野生华南虎，9时30分即行出发，一个小时就赶到了40多公里外的平江县进行初步调查。由桂小杰带队的调查组在20日和21日进行的第一阶段调查显示，在看完录像后，把老虎截图用PS放大，可以辨认出是真老虎。

　　但在随后的现场调查过程中，专家组从拍摄点、拍摄对象、动物痕迹、动物衍生物、动物行为、猎物来源、动物特征等方面开展调查与核查工作，通过对拍摄现场模拟、成像背景对比、足迹等痕迹勘查、遗留衍生物查找、动物行为分析、猎物残骸调查、体貌特征对比分析等，核查拍摄活动的真实性、拍摄动机、动物属性。

　　可上述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虎类肉食动物与衍生物的痕迹。

　　调查组还利用定位系统扩大搜索范围，对当地和周边地区潜在的野生华南虎栖息地进行调查，可仍然无果，“那地方最后一次出现野生华南虎是在上世纪50年代。”桂小杰说，“我们利用动物体貌、体纹等特征，对圈养的老虎进行对比，任何一只老虎的体纹都是不同的。”

　　3月22日，湖南省林业厅组织相关专家再赴平江实地调查。全程参与调查的湖南师大生科院教授邓学建说，参与调查的专家讨论得非常仔细：这只虎为何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未曾被人发现？为何前后两次搜寻后并没发现“直接证据”？它是一直生活在石牛寨附近还是从外地而来？如果不是，是否人为地圈养再投放？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石牛寨确有野生虎类生存的自然条件。”邓学建说，但有个矛盾：在过去至少30年的时间里，这只虎从未被当地居民发现，“老虎此次出现的位置附近经常有人活动。”“如果这只虎经常在此活动，甚至一直在附近活动，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邓对此唯一的解释是：“老虎此次出现的位置是在其活动范围的边缘地带。”

　　“但根据虎类的活动规律，大致范围是在2至5平方公里，我们前后两次实地调查均没能发现足迹和粪便类的证据。”邓学建疑惑：这只虎会为什么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必然？据他介绍，目前湖南野生华南虎可能仅剩3只，活动范围在张家界的壶瓶山和桃源的乌云界，“华南虎的性格很机警，城镇是其不可能独自穿越的屏障。”邓学建说，再加之上述两地离平江石牛寨相距甚远，因此，“这种可能性不存在。”

　　在吴华拍摄到疑似华南虎的大型猫科动物被公布于世的同时，外界的质疑声也随之而来。最大的一个疑问是：这只虎究竟是野生虎种还是人为放养山林后的偶然出现？华南虎保护协会委员、长沙动物园兽医院院长马再玉就较早预言：录像里面的华南虎可能是“假”。因为现存的野外华南虎资料基本上都是上世纪70年代的。虽然近些年来都无实体发现。从画面判断，录像里的这只华南虎体重应该在200公斤左右，体重达到如此重量，其年龄应该在5至6岁。在这五六年里，应该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他提醒注意调查，近几年石牛寨（包括平江县）一带是否有运输华南虎的车队经过老虎逃出所致？

　　邓学建说，这也是调查组目前工作的方向之一。“其实让鉴别这个很简单——排除圈养虎后，才能确认这只虎是野生的。目前国内所有圈养虎和发现的野生虎都在林业部门登记在案，每只虎的花纹都不一样，一查就查出来了。”

　　这一调查让事实真相很快浮出水面。湖南省有关方面发布的消息说，专家组利用GPS定位（林业地理信息系统），对本省境内的圈养虎单位进行调查，查出石燕湖度假村有异常运输迹象，并由此调查并确认吴华在3月19日所拍摄的老虎是在湖南巡回演出的安徽马戏团所饲养的东北虎。

　　消息称，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伙同安徽马戏团老板王华，想拍老虎出名，于是3月18日晚把老虎用车运到石牛寨，拍完之后，将老虎送回原处。并说，与石牛寨风景区的同一个老板——长沙大型度假村石燕湖老板盛建华承认了此事。

　　很多的造假疑点渐渐暴露在公众眼前。

　　“我们到现场后，按照记者所说的位置，根本拍摄不到那个画面，模拟了几次都不行。”桂小杰说，当时他就有了疑心，但没有表露出来，“后来我们才找到记者拍老虎的那个地方，陡峭的半山腰山崖，一手拿DV，一手还得抓着依附物，要不就得掉下去。”这么危险的地方，“难道真像吴华所说的无意中拍摄到的？我们觉得至少不是无意那么简单，而是主观上刻意的。”另外一个疑点是，20秒钟的录像中，有老虎的只有几秒钟，“很好的位置，反而拍到的老虎越来越模糊。”

　　湖南省林业厅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家表示，当时从视频判断，一是那个时候出现老虎很可疑，而且好像吃饱了。调查人员19日、20日、21日，分几条线挨家挨户地进行查访。调查当地有无异常情况。同时查了所有来湖南表演的马戏团之类活动，答案是没有。在长沙这里他们查了石燕湖公园，对每个老虎都进行了拍照。

　　“因为每只老虎的斑纹都不同，就像身份证一样。我们发现两个风景点是同一个老板时，心里基本上就有了数。因为在20日晚上，有群众反映，发现有人抬着铁笼子上去了。”调查人员开始攻心策略。到22日下午，真相终于大白。“马戏团的老板都承认，这些东北虎已经驯化得可以被牵着走了。”该专家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