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的鸟儿啊,你身后的人是谁……”
孩子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双手的位置不为任何人所留。当笼中寂寞的鸟也飞走,长亭外,古道边,夕日隐退,淡月悠然而现。形单影只,缘何天涯不能共此时?
——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九岁的你,白色的衣襟白色的心,如雪落凡尘却不染一丝泥垢。稍有风吹草动,惊弓的小鸟悄然隐于深林;低垂的眼帘掩不住云蒸霞蔚的脸,露出双眸,澄明似镜,纯洁如云。
十七岁的他,第一次看见九岁的你。正长剑在手,雄姿英发;纵然月华氤氲朦胧,眼中的锋芒锐利依旧。只是,在一千下挥剑练习之后,他疲惫而不失硬冷的眼对上你羞涩而不失温和的眸——惊异——并非你天使也惊艳的容颜,是紫色。
小山重叠金明灭,月光撒下斑驳的树影——黑耀石的眼瞳透出萦萦的紫,悠然深远又据悉世事,富贵奢靡又平易近人。紫色……仿佛奈何桥下的魅惑液体,荡悠悠,将人的身心吸引,深入骨髓,逃不开——也并不想逃。月色撩人,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淡紫的蝉翼,轻柔地拂过白皙的面颊,掩住一抹莫明的红晕。九岁的孩子,恬然一笑,长醉于心。
十九岁的你,目光绵延于清寒的刀锋。亭阶月下,客心何事转凄然?姐姐温热的血仿佛还在眼前,为什么一声声心跳如此孤寂?白皙的手扶上木制的栏,凉意由心生,蒸腾,曼延——
姐姐,宗次郎已经获得“天然理心流”免许皆传了……姐姐……你怎么……不回来……
房间里似还弥散着女孩特有的气息,过了多少年呢?你一个人孤单的守侯。岁月是一曲淡紫色的歌谣,缠绕在屋顶房梁,盘旋于深蓝的夜空,抛下随心的泪水,在风中逝去。过了多少年呢?还要再等待多少年呢?右手持剑,那么,左手的位置,要留下给谁?
寂寞。
二十七岁的他,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无须刻意雕琢,掷地有声。任刀光剑影在手中飞舞,谈笑间,飞檐走壁。然后,长发带动目光,停留于飘散的樱花——
勇,虽然你说我不苟言笑,但,当无暇的天使触碰了修罗刀,那是真正的悲凉……
这是你的错,他的错,还是时间轮回千遍所酿成的结果?条分缕析,他低下棱角分明的眉,清俊的锁骨微露。无语间,手,扶上你单薄的肩头。叹息滑落,轻如鸿毛;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正气凛然的刀剑上,时代的黯然,留下匆匆一瞥,泪眼迷蒙。
二十一岁的你,笼在头上的“一藩队长”只是不切实际的名词;“副长助勤”才是依山傍水的安然。你房间对面的是谁;挥剑时你左右的是谁;是谁在月下陪你品味沁心的茶香?
—— 那个……今天有时间吗?……一起出去啦……
二十七岁的他,独自一人,对人严厉的近乎残酷。“副长”似乎是最真实不过的自己,其余种种,皆为面具。只是,他望着你时那温软的目光,是硬生生的扑朔迷离。到底哪个是面具,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不行!昨天不是才去过……你……唉……
那时的天,有着纯净的近乎透明的颜色;是天使的眼泪,还是精灵的羽翼?清澈的你的双瞳——落日带来了绯红,带走了苍白的云。再后来,乌黑的眸又蒙上淡紫的迷雾;连同及腰的长发一起,晕染开去,淡淡的,直到下弦月悄然上升。
直到,天使和修罗手挽着手走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手起刀落间,月投下了古老的神秘传说,在你身后轻轻飘落。禁忌的咒语附身冥顽不灵的梵文,一只黑猫尖叫着越过血色,在深夜中逃之夭夭。谁是谁的天使,谁又是谁的修罗?他蓦然回首,你了然微笑。
二十三岁的你微颦秀眉,药味的苦涩回味于心。剑气斩断途中所遇的一切——美好的,留恋的,寂寞的。是非对错,善恶又有谁能言明?回望过往,腥红的微笑,惘然的善良,残酷的温柔。并没有痛定思痛,前方,他坚定的身影不断远去;而你,执着追随。即便道路蜿蜒,追随,直至尽头。
三十一岁的他,就算是斩杀志同道合的壬生狼又怎样——他是魔鬼。只有嗜血的利器才不会锈迹班驳,钲亮的刀刃须在不断拭去热血的同时保持寒光。所以,他睁开眼,任刀剑出鞘血肉模糊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当你无声持剑冲锋在前的时候,红了眼的魔鬼住手了——
他分明看见,你前方的道路只有一条。
纵使在心中自责千遍,也还是开不了口。他需要你:京都的头号剑客,刀下亡魂无数;他不能:九岁被迫拔剑的孩子,灿烂的笑颜是否掩埋了无措的梦魇?并非利用,只是信任而已——信任,然后伤害。无辜的被时代所抛弃,他既是被害者,亦是加害者。手起刀落,撕裂的是两颗风雨飘摇的心;稍一用力,暗暗的血染衣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他,习惯了月下饮酒有你做伴,习惯了轻吟俳句你在身旁。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山河破碎中,唯一的一丝温暖,游离于沉郁顿挫的命运之轮;之后,江入大荒流。
该如何是好?他踟躇的问,你却轻笑着丢走。无论孰是孰非,日月的轮回从没有因此而改变。千回百转中,一边选择,一边放弃。风姿绰约的你低下剪水的双眸,怅然;举手,不曾片刻停留;落下,眼前的绚烂次第崩毁。月色醉人,淡淡的紫色落寞坚定。用行动止住多余的话语,转身留下一个旖旎的笑容,扯开天边遮月的云。心之所向,无限风光。
二十五岁的你,已无力再做他坚强的后盾。自己的血融在敌人的血中,绯红的,不可分明。毒素不仅侵入肺部,更连双手乃至全身上下皆是一片黑红。你的手肮脏么?那么透明的淡紫色,月下,分生出含蓄的哀婉,若有似无。长发划过缱卷的笑,正如薄云浮过月的银色面庞。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不重要啊;生死大意,正气凛然,不重要啊。只有他,曾经伸手就可以触及到的,已经……不能了。
若非岁月拉住这双纤细的手,大概你会一路冲锋陷阵披荆斩棘。止步,抬首,魂归九天外,永不回头。黑猫的身影掠过苍白的梦境,恍惊起而长嗟;东方,一片黯然,淡月残留。
一八六八年五月三十日……………………诸事不宜。
他茫然若失。
京都的专称寺里,有一方清苦的土地,那是你最后的缤纷笑意。性本爱丘山,你怎能在这污浊世上多停留一秒?腥红的血色玷污了天使的双手,但眼中的一汪淡紫,在黑耀石中荡漾着。不变的是与世无争的心,就算被上帝所遗弃却仍不忘感恩的你,怎能再背负这沉重的枷锁?于是,他手中的桎梏……断了……
不经意间,他早已踏上一条不归路,远远的,把你留在身后。或许是你鲜血的刺激;也或许……他从第一次见你就已料到:渴求平安宁静生活的,上帝心软了,是时候让你松口气了……
握紧长剑,奔波于血泪纷飞,义无返顾。他像是在拼命的寻找着什么,不顾一切的。是在寻找什么呢?直到一声刺耳的枪鸣贯穿云霄,他轻扯嘴角,如羽毛般坠落。
于是,我们说:终于自由了!
哀鸿遍野总是存在于战火飘摇,而天使与修罗交错的舞蹈更是模糊了双眼。足尖轻点,留下的痕迹悄声滑过了岁月的眼角眉梢,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毫无创意的结局,萦绕于心,久久无法忘记。
数点雨声风约住, 朦胧淡月云来去————